救援任务暂歇,徐妍跟着救援队一起驶向方舟。

    一路急行,徐妍只大致了解了现下的情况。

    这的确是在海市,黄浦江、苏州河,东方明珠那个海市。据说大概是一个来月前,天空开始莫名其妙地持续下雨,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然后雨越下越急,伴着电闪雷鸣,就成了滔天的暴雨,而且一下就是一个月,直到最近两天才终于停了雨。

    类似境况的也不止是海市,几乎是大半个中国都在持续的暴雨,有些雨稍小的地方只是严重城市内涝,但是像海市、江浙、两广这些地方就比较惨了。

    因为现在另外半个中国气温持续升高,大批人因为高强度的紫外线生病受伤、甚至死亡,雪山融化、冰河解冻,本来应该重新形成云再循环入生态系统的水蒸气都没法再次凝结,只是不断拉升海平面的高度,让水位持续拔高。

    而像海市这种地方连着长江、黄河这些大河流域的地界,暴雨连着河水上涨,大半个城市都已经淹入水下。

    徐妍听得目瞪口呆,一路上都在不停喃喃:“怎么会呢?这哪可能呢?”

    旁边一个被救援队救上快艇的女人也跟着叹气:“是啊,怎么可能呢?”

    然后又掉泪,“这谁想得到啊,当初公众号上说这就是城市内涝,会安排撤离,可是眨眼间这水就淹上来了。我还是住的高的,从二楼一路往上挪,挪到后面大家都坐在屋顶等船来,可是水太大了,又凶又急,一个浪头扬起来整栋楼的人都被冲进水里了。”

    徐妍转头看她。

    “五楼啊,我们住在五楼啊。十多米的高度,没到半天就被淹过去了,我都被浪打蒙了,等反应过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冲到哪里去了。”

    她的脸色苍白的可怕,说话声音泛着哽咽:“还有我邻居家那个小女孩,五岁,最喜欢把头发扎成两个双马尾,每个礼拜天都会在家弹小星星……眨眼就沉下去了。我眼睁看着她的头在水里冒起来又淹下去,想去拉她,她的手一直在水上扑腾,一直扑一直扑,从手臂一直拍到手掌,我就眨了个眼,两秒还是三秒,没了。再也看不见了。”

    她说着,声音低低,眼里却不像电视剧或是小说中形容悲伤时那样如水般掉泪,几滴泪流下之后便只有隐约的水光在眼里打着转,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哭过太多次,现在已经没法再自如地流泪了。

    徐妍觉得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又像有双小手不住在自己喉壁抠掐,她觉得很难受,但又说不出话来。

    快艇另一头,消防队员们的对讲机里一直传来各种声响,一会儿是无人机探测到西区有人卡在树尖,半条腿已经没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救援的可能。一会儿又是东南方向发现一群浮尸,目测有十来个人左右,不知道有没有幸存者。

    徐妍抱着双腿在角落里蜷缩着,身体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她抬头看天,刚才还如同脏旧白色塑料袋一样的天空又开始露出了青黑色,像是野兽渐渐逼近,缓缓露出狰狞的獠牙。

    如果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徐妍心里想着,闭了眼,试图让自己入睡:“睡一觉就好了,等醒过来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天的经历转变冲击过大、现在心里的弦一松,她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合上眼没几分钟竟然真的睡着了。

    快艇一路飞驰,船尾拉起一条水线,在看不到边的河上像是一只甩着尾巴的白色蝌蚪,小的几乎看不见。

    胡贵胜和李昌年在一艘渡船上见着了面。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在看到对方的脸那一刻就各自沉默了。

    俩人找了张偏僻背人的桌子坐下,李昌年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下意识想点,还没拿起打火机就想起来这是在船舱内部,大家都带着口罩,想抽也没法抽。

    于是又把烟塞回了烟盒,沉默着看着反着光的玻璃桌面。

    胡贵胜先开的口:“你的脸……”说了几个字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于是又闭了嘴。

    “是,我的脸,”李昌年把烟盒塞回口袋里,看着玻璃面上自己闪烁着红绿色灯光的脸孔。

    “上回看完你给我发的语音,一觉起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最开始没那么明显的是吧?”胡贵胜问。

    李昌年点头,有些厌恶地在自己眼皮下狠搓了一把:“开始是我早上刮胡子的时候瞄了一眼镜子看到的,也就那一眼,以为是早上没醒、眼花了,没在意,可是过了几天又在镜子里看到了这些东西。”

    胡贵胜苦笑,接话道:“之后就不止在镜子里看见了,你自己也能看见那些奇怪的字、还有亮着灯的洞。但是别人都说看不到,都说你有问题,然后你也觉得你有问题,可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办法治。”

    李昌年听到这,烦躁地桌面上猛砸了一拳,声音大得半个渡轮的人都向他们这方向张望。

    有个离得近的人,大着胆子骂了李昌年一句。

    他转头看那人,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要流血,满脸的愤恨。

    那人讷讷,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胡贵胜叹气,拍了拍李昌年放在桌面上的拳,说:“气又有什么用呢?”

    “那你说该怎么办?”李昌年咬牙切齿,语气恨恨。

    有人举起了手机,对着他们,似乎是在拍照。

    李昌年毫不在意,盯着胡贵胜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看出个洞来:“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后来一打听,发现你居然也是这种情况。这么巧,我看了条你发给我的微信,然后我也跟着变这样了?还是跟你一模一样的病?胡总,给个说法吧,怎么回事啊,这是你传给我的吧。”

    胡贵胜没被他这架势镇住,反问道:“你说是我传给你的,我也可以说是你传给我的啊。我是上了年纪的人,不比你们年轻人底子好,我潜伏期短所以发病比你快,你潜伏期长,所以反过来跟我讨说法。但是你想想,我跟你都没打过几次交道,我干什么要传染给你呢?再说了,要真是传染病,我还能光挑你传染吗?小李啊,四十来岁的人了,冷静点,大家都看着呢。”

    胡贵胜见李昌年没动,也不跟他多说,转头冲那些对着他们拍小视频的人笑:“没事,小伙子受了点刺激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会就好了。”

    旁人见状,各自散去,只是眼色仍旧不时往这边瞄。

    李昌年把那个质问的姿势又维持了一阵,过了一会儿,却突然像是骨头从关节处塌陷了一般,手臂搭在耳边,头埋进桌面。

    像个被剪断的提线木偶。

    胡贵胜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在这段时间的惊惧和四处求医中磋磨了出了点心性来,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处境类似男人,没觉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欣慰,反倒觉得他可怜。

    李昌年头埋在桌子上,说话声音有点瓮声瓮气:“为什么啊?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什么了啊,怎么就这样了呢?”

    胡贵胜没接话,任由李昌年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看到你发来的消息了,说是让我把回扣打回去,再往那项目里捐钱。还说让我做好事就好好做,别想着从里捞钱,不然会后悔。”

    胡贵胜叹气,问:“你没照做是不是?”

    李昌年的头微微耸动了下,大概是在点头。

    胡贵胜说:“其实你约我见面那会我就猜到了,你是跟我中了一样的毛病啊。”

    李昌年抬头。

    “贪。”胡贵胜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那个字,说,“你跟我一样,都是靠一个贪字熬出头的人。”

    对面,李昌年的脸上尚有三灯闪烁红绿光芒,可那左眼下的贪字孔洞,已然变成浓郁的黑色。

    胡贵胜笑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是含着口老痰:“不过你比我幸运,我那会儿四处求医问药,不知道这病的来处,你命好,遇到了我走在你前头。”

    李昌年胳膊立了起来,眼里生出点几分希冀。

    胡贵胜望着对面桌上的人,眼神里带着几分笃定:“我跟人打听了下你的事情,小李啊,听说你们两口子这两年都在备孕。那最近呢,查出有孕了是不是?”

    李昌年神色一愣,下意识答道:“你怎么知道?”

    李昌年有些慌张地掏出手机,解锁,然后把微信的消息界面打开递给胡贵胜看。

    手机上头,一个昵称显示为“老婆”的人在半个小时前给李昌年发了条消息:“老公,我好像怀了[发呆][发呆]”。

    大概是一心想着跟胡贵胜的见面的事情,李昌年没回这条消息。

    胡贵胜把手机递回去,问:“你有没有在夜里听过有人在你耳边不停地唱歌,声音一下远一下近,像是说话又像是念经?”

    李昌年没急着拿回手机,而是回忆了一下,摇头:“没有。”

    胡贵胜有些讶异,想了想又点头:“也是,我也在所有洞都不闪了以后才听到那些怪话的。”

    李昌年迟疑,问胡贵胜:“什么话?”

    胡贵胜把先前在咨询室里方林写的那张纸条拿了出来,放到李昌年面前。

    李昌年拿起纸条,小声念了出来:“灵台欲净参菩提,妙指新儿续余生。”

    念完了又觉得奇怪,抬头问胡贵胜:“什么意思?”

    “我也不晓得,”胡贵胜摇头,看着对面带着口罩也遮不住脸上各色光芒的李昌年,又瞥了眼玻璃桌面反光中的自己,然后说:“这也是我特地跑来和你见一面的原因,我找到点关于这病的线索,但又理不清头绪,大概真有缘分一说吧,我遇见了一个跟我一样中病的你,我觉得这就是老天爷给我的出路。”

    胡贵胜说完,又把自己关于这病的想法简单说了一下:“这两句话前头还有两个句子,大概解释了我们为什么会生病的原因。‘百卷烦恼由心起,贪嗔痴慢疑生病’,意思就是我们这都是从心里中了毒,心里的贪念太重,所以一步一步,”胡贵胜指了指自己脸上那几处有字的地方,然后说,“我们就病了。”

    李昌年皱眉,下意识反驳:“这不科学,没有任何一个医学理论能够支撑这个说法。”

    胡贵胜冷笑:“那你能找到一个用别的办法可以科学地解释这怪病的医生吗?”

    李昌年沉默,不做声了。

    胡贵胜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干脆直白地说了:“反正这就是我这么长时间找到的关于这个病的说法,随便你信不信,反正我还想活着,活十年,活二十年,活到一百岁、一百二十岁,只要有可能救命的法子,我都愿意去信。”

    李昌年没接话。

    胡贵胜看了眼对面,把话说了下去:“我今天遇见一个人,大概也是我的贵人,他给了我一句提点,说如果我的病因可以从这些半夜不停响起的声音里找到答案,那我活下去的治疗方法也一定在这声音里。”

    李昌年不自觉把手里拿着的纸页攥紧了些,看着上面的那两句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胡贵胜用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声音平缓但是带着些胁迫意味地说:“我这大把年纪的人都想活着,小李啊,你也才刚到壮年,日子长的很,话我就递到这里了,这命呢,要我们一起去挣回来的,我会继续琢磨这后面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也别闲着,也得自己去找出路才行啊。”

    李昌年看向胡贵胜的眼睛。

    那老头此刻眼里露着精明和狡诈的光,看上去格外骇人。

    他说:“我有预感,这后两句话的解释得靠你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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