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是好的。

    可目标却属实难实现。

    依那些男子的穿着来看,应是达官显贵居多,这般尊贵身份却做着这般龌龊之事,心里有鬼,身边便总是要有几个人护着才心安,况且此处还有那神出鬼没,无人知晓来处的黑影,这般情景下,隐藏本就不易,更何况有个捣毁窝点的英雄梦。

    付观南自少时是有些英雄情结的,可我知英雄不是好当的。

    我们已经吃了一次亏,赔了夫人又折兵,当痛定思痛,观察好形势为先。

    下方吵闹。

    原来是有人相中了画像。

    那人在人群中也算打眼,年纪轻轻,约莫只有个二十来岁,身姿挺拔,只是脸上一道长长的疤,自右眼劈到左耳,活像生生把一张脸砍成两半一样。

    有人迎了上去。

    他扔了张画像过去,随即又扔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懒洋洋地道:“就这个了。”声音偏粗哑,不怎么耐听。

    收了画像的人要走,他倏尔起身,宽大的袖子一甩,与略略粗犷的长相很不相符,道:“等等,我随你一同去。”

    “这不合规矩。”

    “买东西不让验货了?”

    “规矩……”

    “规矩不就是用来破的。”

    男子打断他的话,“去给你主子请示去,我是你们这儿的常客了,你们易怪市既想诚信做生意,开了今天这鉴赏大会,便不能店大欺客,拎不清连我这老主顾的面子都不给吧?”

    鉴赏大会?

    我嗤了一声。

    那人踌躇片刻,点点头道:“好,我这便去,您稍等。”

    他这一走,众人皆簇拥在那男子周遭,叽叽喳喳不比女子安静,细细听,便是说他居然敢与这东家砍价打商量,实在是令人佩服。我瞅准了时机,牵付观南弯腰继续向下走,脚踏上地面那一刻,我向人群方向望去,竟然与刀疤男子对上了眼。

    心砰砰狠跳几下。

    男子漠然转开了视线。

    我不得知他是否看清了,见他无状,只能装作无事发生,沿着阴影,贴着墙壁,悄步走向大门。付观南疼得愈发厉害,我便更加使力地搀着他,可他的血亦流得更加多,唇色更加惨白,显然已经撑不了多久。

    我慌慌张张拉他过了门,扶他倚靠在门后方。这方照比里面还是暗了,吹亮火折子,我方看见自己的手上已然沾满了血迹,红红一片,实在刺目。

    付观南闭着眼,上牙咬下牙,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落下来,狼狈已不足以形容。

    我凑到他耳畔,轻声道:“我去找出路。”见他点了头,我抽身离开,向前走去。

    此处如同密闭之所,无风无浪,静得如同一座孤岛,可方才那人明明是在此处离开的,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一下便没了踪影。我自上而下敲打墙面,蹲下摸索时忽呛了一口灰。

    这运气,忒差了。

    我呸了几口,忽而想起什么,手扒拉开地面与墙壁的交界处,指尖便感受到一丝凉意。

    是风。

    我回头无声道有风。

    可付观南仍旧闭着眼,他手紧紧攥着衣裳,也不知要把衣裳戳破几个洞。

    我压下心中情绪,正要寻寻那机关在何处,倏尔传来一阵脚步声,面前墙壁便向上提起,瞬间开了一道门,捧着画像的男子出现在墙外,目瞪口呆,我惊呼一声,脚下功夫倒是好,一脚狠狠踹到他胸口,将他踹到了墙外几米远处。我回头,欲拽上付观南赶紧一起跑,便见倒地的男子拿出一块玄色木制令牌,我虽看不清,却觉如此熟悉。

    然后,那讨人厌的黑影便又无穷无尽地出现了。

    他娘的。

    不出意外,我节节败退。

    男人起身,走近墙门,手一挥,便又昏天黑地了。

    我喘息倒地,自腰间拿出仅剩的一张黄纸,心道那些人还没发现付观南,有一人逃走总比两个人皆被捉住来得划算。我咬破手指,口中一阵腥涩味道,我的血掺着付观南的血,在黄纸上写下了一个穿墙术,我将其贴在付观南的身上,随即拔了他腰间的匕首,沉下一口气,尘土飞扬里,我杀出了一条血路,掩着将付观南拽至墙边。

    他被拽得疼了,仍咬着牙问:“你要做什么?”

    我道:“去找薛俨。”

    他咧开嘴角,又想说些什么,我暗道这可不是适合唠唠叨叨的时候,遂口中念咒术,金光一闪,付观南再无踪影。

    我笑笑,后背突一阵疼。

    低头,胸前伸出一段长剑,我哇地吐出一口血。

    姑奶奶的。

    扎得还挺准。

    ——

    幽暗小道。

    面前有人拦着。

    我勉强眯起眼睛去看,身高八尺,摇着一把竹画扇,来人脸上有长长刀疤,我便认出这是那位出手阔绰的主儿。

    捧着画像的男子弓背,“这位爷,您怎么来这儿了?”

    刀疤男道:“刚跟着你们的人去验了个货,回来的时候一个没注意,迷路了。”

    “那您让个道吧。”

    “你抓的这个是谁?”

    “一个妄图逃跑的女人罢了,不值一提。”

    刀疤男点头,却不退反近,他绕过黑影行至我身边,不顾提醒,微微低身,将折扇抵在我下巴处,一试力,便将我的头扬起来几分,他眯起眼,细细打量。

    这个姿势,

    我在心里直骂娘。

    他道:“长得不错。”

    然后直起身,扇子一开,说了句混账话,“这个卖吗?”

    为首的男子低头思量。

    刀疤男道:“反正你们捉了回去也是打几顿继续关在牢子里等买家的,让我遇见了也是缘分,这丫头我看着挺喜欢,你们便与先前那画像上的一同卖给我得了,钱嘛,我开心了便不会少,结下个好印象,以后大家再做生意不是好上加好么?”

    “您说的也有道理……”

    “便是,这丫头如何?”

    “凡人一个,会点花拳绣腿,性子烈了些,其他的嘛,我们刚捉来,尚未动手脚。”

    你才花拳绣腿。

    我翻了个白眼过去。

    这一翻,便对上了刀疤男的脸,他忽地弯腰,与我四目相对,我收了脸上表情,低头沉默,余光中尚能察觉到他仍在细细瞅我,然后缓缓起身,一敲扇子,“有趣。要了。”

    要了?

    要我作甚?

    我低头看看自己,被两个黑影拖着,双腿无力耷拉在地面上,衣裳不是沾了灰便是沾了血,半死不活地翻着个死鱼眼,几百年都没这么难堪了。

    为首的男子道:“行。”

    于是下一刻,后颈便挨了一记手刀,我被劈昏在地。

    唉,昏了几回了都。

    ——

    睁眼,我转转眼珠子。

    眼下我正躺在床榻上,帷幔之外是间小屋子,入眼便是墙上挂着的竹林图,清雅绝尘,屋内置了个梳妆台,铜镜摆在之上,旁边放置了几个胭脂盒,再往上瞧是个窗户,半开半合,透出一丝亮光,显得暖洋洋的。

    我起身。

    先行至梳妆台,随手拿起一个胭脂盒打开,捻了些脂粉扑在脸颊处,我照照铜镜,倒是颇有些味道,再看看胭脂盒的工艺,细致华美,流光溢彩。

    嚯,好牌子。

    我心下好奇,不知这是何处,便唤了几声,无人来应,看来是脱离了那恐怖地方。

    那法力岂不是恢复了。

    我抬手捻了个术法。

    无甚反应。

    我气馁,忽地胸口有些疼,低头便看见伤口处已被包扎好。

    有人帮我治了伤?

    我拧眉,想起妄言要将我买了的刀疤男,抖了抖身子,心道不可能,遂上前要去推门,门倒是推开了,只是门前出现了一个人影,与我结结实实撞上。

    “嘶。”我倒退几步。

    这下撞得不轻。

    伤口似要裂开,我弯腰捂着胸口,便感觉眼前被阴影拢住。一只手递到我面前,我瞅着细细长长、白白净净的,跟那刚出头的竹笋尖一样,还没来得及反应,肩膀忽感一阵烫热,来人将手放在我肩上,欲扶我起来。

    我没甚力气,想挣扎没挣扎开,抬头时有些不忍睁眼,实在不想看见刀疤男的脸面。

    “没事吧?”

    声音不哑,很轻灵。

    我睁开眼,面前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便像是套在他身上的句子。

    我得承认,好看的人总是被优待几分的,于是我敛了脾气,虽心头疑窦丛生,仍旧道了句:“无碍的,那剑没刺到要害,修养几日便好了。”

    他道:“那便好。”

    说罢,他扶着我坐上床榻,挨得不算远,我别扭地挪挪身子。我这辈子规规矩矩的,除了跟付观南这般上过床,何时与外人这样过,不好不好。

    谁料,他挨了过来。

    他一手牵起我,一手替我理理杂乱的鬓角发丝。

    我动都不敢动呀。

    他一脸哀愁,眼眶蓄泪,道:“让你受苦了。”

    “呃,不苦不苦。”

    “你放心,夫君我已经把你从土匪手里救回来了,以后定不会再让你这般受苦受难。”他摩挲着我的手,深情得如同一个坠入情网的大情种。

    我缓缓抽出手。

    “……大哥,你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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