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梅影扶疏,积雪未消,公子丹眉头紧锁于梅园中来回踱步。

    他困于南阳,频频派人探查花凉却透不出一丝消息。他几次急红了眼睛提剑就此杀去,却被其父几次拦下锁于院中。

    他站在原地望着园中梅林苦笑不堪,如今真算是笼中鸟,囚中兽。即是如此,他也定不能让抹桃流落在外。

    从前日开始,他就安排好了,今夜入夜便会有人来换他离开,他要回去花凉,他一定要去。

    直至现今他仍不相信,自己把抹桃给撇下了,一如多年以前,让她孤身一人落于他人之手。

    暗恨迷惘之际

    忽地,花影一动

    “谁!”

    公子丹眉眼刹似锋刃严声厉喝道“给我滚出来!”

    浅浅的梅头堆雪下泻之声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公子,是我”

    这声音娇柔软绵带几分小女儿家的嗔怪,又带些许哽咽难舍。似乎再多说一个字,就要泣出声来。

    这一声自遮掩的梅海中游入他的耳内,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不正是他日思夜想千念万念的声音?

    他看着鲜红的斗篷穿过重重叠叠的梅影,花一般的笑颜从梅枝间逐渐显现出来,天地瞬间明亮了一般,那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面孔,是他的抹桃啊!

    公子丹的衣角都在颤抖,他自安静欢喜,出口却只得惊喜爱意“抹桃,抹桃!”

    “公子”

    望着眼前飞奔而来的卿卿人儿,他忆起当年桃庵山脚下的晴日微雨,两景重叠眼眶泛酸,心情一如当年仿若久别重逢,难能可贵。

    他就知道,只有她的抹桃永远不舍得让他冷,永远不舍得让他寒。于千万人中回首,义无反顾不远万里奔向他的人。只有她,也只要她。

    “公子”

    抹桃一头扎进他怀里,两人紧紧相拥。梅香残雪,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他们俩个人,仿佛只要紧紧拥住彼此他们就会天长地久一夜白头。

    公子丹拂去她鬓上的雪花,捧着粉嫩的脸颊轻啄一口,展颜欢笑“怎么回来的?有没有受伤?”

    雪白高挺的鼻尖在她绯红的脸蛋上若即若离停留片刻,便顺着她身上那一抹沁人心脾的梅香埋进她雪白的肩颈里,幽香让他沉醉其中,温热软和的触觉让公子丹觉得四季的花儿都开了,内心沉静欢喜无限,一心想着醉死其间算了。

    纤纤十指摸上他的脸颊“公子,我回来了”她面容温沉欢悦。

    他紧拥着抹桃不肯放手只柔声道“我就知道我们家抹桃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

    忆起往事他尚略有心惊,摸向抹桃的腕脉,忧心疑声“抹桃,这一路你可累着了?”

    “公子,我没事儿,是一位苏小公子救了我”

    “苏小公子,哪位苏小公子?她为何救你?”他抓着抹桃的手腕愈发用力。

    “公子,你别担心,是易家的一位表公子。他医术极好,人也极好,救了我,替我调养身体还送我回来见你。他是个好人,真的”

    “那你是如何进来南阳的?”

    “是三公子”

    “泽阳?”

    “嗯,守门的人见我脸生不让我进来,三公子知道了偷偷命人放我进来的”

    “回来就好”公子丹搓着她冰冷的手背“冷不冷?嗯?”

    “抹桃不冷,能再见到公子抹桃很开心,非常开心”她欢喜地打量四周,丝毫忆不起之前的苦难“公子,这里的梅花真好看”

    公子丹捂着她的双手瞧着她洁净的面庞,他暗暗告诫自己,眼前这个笑这个人,藏好了,护好了,接好了。不能再让她伤一丝一毫,受一丁点儿委屈,若是再伤了恼了委屈了,你也不必活了,你也活不成了。

    她牵着公子丹四处转看,脚步轻盈,笑容可掬。红色的斗篷叠上梅影和飞雪,公子丹的视线一刻也挪不开了任由她牵着跑得飞快,雨雪和时间都落在了后头。

    看她欢喜的模样,公子丹温和一笑“南阳的梅花虽然多,但花期短,同样栽梅,大庾岭南枝花落,北枝方开,若此时去还能尝到‘不吕’僧人的梅花酿酒”

    “可是抹桃,此时我们出不去,但是我保证明年这个时候一定带你去大庾岭赏雪折梅,向‘不吕’僧人请教梅花酒的酿法,我们自己酿一坛酒埋在南阳园子里”公子丹说的郑重,言语轻柔眼中神情不舍。

    抹桃轻轻一笑,揉一把眼睛眼眶微红,只道“公子,我信你”

    “梅子川的梅花花期更长,孤寒之地,一年四季梅香不断,我们一起慢慢的看”

    “公子还去过梅子川?听说那里很冷的”

    “很小的时候,父亲与梅家的一位长辈有交情,送我去历练过几年。那地方长年如冬,苦的很……梅花开的到是肆意”

    “不过,梅家人不知是否受苦寒风雪的影响,个个都严厉刻薄,功夫虽好,人情味却差”

    “那公子可学到哪些,跟在花凉学的一样吗?”

    提到花凉,公子丹想起抹桃刚来的那几年。

    冬季父亲教剑,雪歇过后,要求大树底下一剑扫过,树上积雪不落半分。父亲公谨严苛,一日练不好便要从早练到晚一刻不歇。不消一个时辰,公子丹就成了雪人。

    抹桃那时候是个傻姑娘,非要跑过来站到树底下,公子丹上来拉她也不走,她歪着头笑着“哈哈,公子要变雪人的话,那抹桃陪你一起变就好了,两个雪人在一起做伴”

    那天雪地里少有的大太阳,照在身上真是暖得不像话。像抹桃一样笑脸定格在皑皑白雪间,太阳底下的抹桃脸冻得微红,惦着脚尖看她练剑,欢呼却与,惊喜不已,即便到后来已是白雪满头。

    后来,为了让抹桃少受些冻,公子丹的剑法练得越来越快。直到最后,抹桃的肩上没有一片雪花。

    抹桃道“这里的园子比花凉的还要古旧些,甚是好看”

    “这园子是更古时老旧的建造工艺,更要庄重古朴些,不似花凉的园子廊窗那般精巧”

    “这就很好看了,这房屋廊窗配上雪中红梅当真是妙极了”

    他拉着她“南阳比花凉要冷些,抹桃,如今战乱失了花凉,父亲与诸位叔父面色严冷,但我们终究是要回花凉去的,等到时局稳定一些助裴家迁回南阳,我就带你去到更暖和一些的地方”

    抹桃摇摇头“心安之处便是家,有家人的地方也是家,这里有公子的家人便就是公子的家,而公子平安站在这里,这就是抹桃的心安之处,也是抹桃的家”

    “好,我们走吧”他握紧她的手,这一次无论怎样结果,他都是不会放手的。

    公子丹牵她到自己的府宅,抹桃却不愿入内,她僵在原地为难“公子,新夫人……”

    公子丹神色一愣,忙抱紧她“抹桃,裴阮两家的姻亲非我所愿,我想那阮家小姐对我也并无情意,你给我一些时间,答应你的我都会做到,将来只有我们俩,我会带你走”

    “公子”抹桃轻轻推开他“阮家小姐如今已是你的妻子,你既娶了她就该好好待她的”

    “我知道,是以我从未亏待过她,在我府里乃至先前花凉到如今南阳,只要不是人命道义之事,她便是横着走我也从未多过说一句,两个没有情意的人结为夫妻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公子”抹桃并未言语,眼中却流转酸苦之色。

    “我知道”公子丹扶着她一步步走进府门“抹桃,我不可能人人都对得住的,有的时候势必要辜负一些情意,但有你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她看着愈发清晰的檐下坚冰,眸中显出当年山雨初晴,月色满川的时候,她不远万里捧着糕点去见他。

    世上安得两全法?一些人和事是注定没有善终的,桃花开在春日抵挡不过寒冬,即是她生在江邬十年命苦禹禹前行也守不住这些日子的美好,她愿意陪在他身边不顾风雨绵长守一天便是一天罢。

    他房内都是书籍画卷,长剑短兵。案几上书字被风吹得散乱了,她伸手去理。

    “你放心,她与我不住在一处,她爱玩爱吵不喜我这里静悄悄的模样,至于父亲那里,有我,你不必担心”

    他又拉过她面带喜意“马上就是年节正旦了,我带你上街去置办些东西,不带旁人,只我们两个去”

    “公子的字画真的是越来越好了”抹桃指尖抚上那画中林间脆莺儿,眼里盈盈笑意。

    “你以前说要学字画办书塾,如今我才这样勤奋努力日日苦练,你说的那书塾学堂什么时候开始操办起来?”

    抹桃无奈隐笑,多少年前的少女心事他们家公子竟还是记得。

    公子丹玉一般的手指刮过她的鼻梁,轻笑道“钱我都替你存着呢,只等你快快好起来开一家世界上最大的书塾,教天下所有的女娇娥都认字读书”

    “公子,你又取笑我”抹桃拉着他的手指顺着骨节细细摸索,她们公子的手如玉如竹如他的人一般。

    她儿时破败单薄,食不果腹。躲在书塾窗外听学,教书先生几次挥书本来赶她“去去去!你个穷苦人家的女娃娃读什么书,快走快走!”

    她不服气,穿着脏污的破鞋一脚踢飞路边石子,击出去老远“什么破老头,还先生呢,等我长大了有钱了,一定要办一家最大的书塾,让全天下的女儿都来读书!”

    幸而那些年她零零散散也学得一些,认得诗经,写得书信。后入裴府,公子手把手教了她不少。

    “怎么,又不想了”公子丹拥着她“以前可是十分意志,你若不使,那我这些年的钱财要给谁用?亏得我这些年过得如此清贫,岂不是白过了?”

    “公子”抹桃推推他,她们家公子自是欢喜,只管笑她。

    “如今又不想了?”公子丹轻声问她。

    抹桃粉润的面庞轻贴他清俊的脸颊流下一行不可察觉的泪珠,亲昵笑道“年少只需温饱便可挺过数月寒冬,而今长大方知世事艰难”

    公子丹缓缓抚过她的满头乌发嘴角轻扬声音微哑“我们抹桃真是长大了”,紧环着她倒入满床柔软的锦被中。衾被上细丝庞杂绣的娇艳桃花,并满枝头,山间脆莺啼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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