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卷袭花凉吹入烟层,茫茫白雪一片已是隆冬了。

    苏青岚在街头药堂里买了几味常见药材,走出门大雪又扬起来了,那掌柜递给他一把伞,他撑着这把伞行至宅门前,顺廊往里去药香浓烈“咕哝哝”药罐沸腾声响。

    房内并无人在,他暗叹一口气,自那姑娘醒后她总是如此即使是雪天体弱也不愿在屋里待着。

    后院雪地里火堆升得极高,他远远就瞧见火堆旁那人一袭鹅黄色软裙雪白披肩匍坐在一朽木上,长发未挽落在纤弱的肩上,鬓角发丝拂面,身影单薄怔着望火里烧黑的断木。

    一件有重量的衣衫压在她身上,那女子微微回头,原来是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

    “这下再病了,就真的很难治了”苏青岚坐在她身侧从怀里掏出一张绸羽锦垫递给她,找了根树枝挑开火堆里的木块。“马上就快要最后一剂药了,等到姑娘你不再整日倦怠,便可以去南阳了”

    提及南阳,那女子面带酸楚,眼眸微亮低头凝视地面积雪,嗓音轻柔缓缓出声“苏公子,抹桃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嗯,你说”

    “若有一对新人他们有着天下所有人的祝福,那他们一定会幸福吗?”

    “这,我也不知,他们相爱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我也不知”苏青岚用树枝戳开地面积雪。

    “苏公子多大年纪了,是哪里人?”

    “我啊,我今年十九了,父亲是南阳苏家人,母亲是离蜀易家的女儿”

    “巧了,我今年也是十九,苏公子是几月生的?”

    “我是七月份生的”

    抹桃笑笑,眉眼弯弯“那你还比我小一些”

    苏青岚看向她“姑娘是几月生的?”

    “我呀,我可能是三月,四月,也可能是五月。我们家公子说以后府里桃花开的日子就算作我的生辰”

    “那你的生辰挺特别的”

    抹桃轻笑,颊边一抹绯红“是吧”

    “姑娘很喜欢下雪天?我看你时常出来赏雪”

    她道“我儿时最不喜冬天了,如今才知这漫天飞雪原来这样美”

    她伸手去抓那空中飞雪,笑似银铃。

    后两日雪晴,抹桃喝完热气腾腾最后一碗汤药,打开膳盒端出一盘糕点“苏公子,谢谢公子多日照顾,抹桃才得以痊愈,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小小心意,希望公子不要嫌弃才好”

    “姑娘说笑,这样精致的点心,怎敢嫌弃”苏青岚小心携起一块,咬一口唇齿留香“嗯,好吃”

    看他吃得欢乐,抹桃眉眼弯弯笑道“其实这点心原名叫桃花姬,是江邬那边的做法,取初春新开的桃花制成。我们家公子就特别喜欢,只是自从我病了后就再没做过了。但今日这盘因是冬日里,没有桃花,用的梅花,所以只能唤梅花姬了”

    “那我真是有口福了,姑娘心灵手巧,做的点心味道也好”苏青岚抚着手里精巧花型的点心,梅花清寒,做进点心里带有一丝苦意,不及桃花香甜。但无妨,他喜欢吃就是了。

    糕点形状做的好看但并不自然,像是费尽心力一点点捏了数次才成型的。

    “姑娘的手可是受过伤?”

    “是受过伤”

    “可愿意让我看一看”

    她将手指伸出,纤纤十指水葱一般。

    苏青岚捏了捏她左手食指骨节,发现好像是接过骨的,再捏中指,无名指,脸上的表情变化得并不自然,她手上十指骨节竟都悉数折断过。

    许是察觉到他面上表情变化,她将手轻轻抽回“我这是老毛病了,如今怕是治不好了,省得再费苏公子的心力”

    “你曾经可是受过很重的伤?”

    她微微摇头,笑而不语。

    她既不愿意提及,苏青岚也不好追问。只是想不通是谁会下如此狠的手。

    “我吩咐好了,明日就送姑娘你去南阳”

    “真的”她喜笑颜开“我好久没有见着我们家公子了,不知他好不好”

    “有你挂念着他,他肯定是好的”

    苏青岚备好马车,抹桃临行前深深给他行了个礼,他赶忙扶起来“这是做什么?”

    “苏公子救了抹桃,这个礼该受”她的脸颊冻得微红,发丝迎风而吹迷上眉眼,若细雨中微润的桃花。

    苏青岚笑笑“哪里,我也是得高人指点,否则也医不好你的病,这是我的运气,新学会了许多医术药理,以后能救治更多的人,该我谢姑娘才是。雪天路滑,此去南阳路途遥远,还望抹桃姑娘一路平安”

    “苏公子是个好人,必定一身福报”

    “借姑娘吉言,我同外面的人说了,是我的车马回南阳取一些药材,他们不会查看,等出了花凉地界,我便再管不着,姑娘万自小心”

    “公子保重”

    苏青岚看着车夫架着那辆马车缓缓驶出,积雪欲化,地上留出一道车轱辘印记,人马消隐在迢迢风雪里。

    “总算是下雪了”温小酒扛一把铁石铲子满面喜色在百山园的飞雪中堆了一个萝卜鼻子灰布衣衫的雪人,她的眼睛里闪晶晶跳动。扬起雪铲指着天上一块不知什么欢喜惊叫“安琦,安琦!你看那是什么?”

    安琦倚上门窗,直至抬眉方才看清,高空飞雪中随风而去的是一块血迹明黄布料,眼眸瞬惊“闪开!闪开!”安琦长长挥手。

    那布料随风刮下来,缠在灰衫雪人身上随风雪而扬,温小酒看清后高声尖叫抛了雪铲往后跑去,刹时身后雪人身上着了火“嘭!”一声,火焰在风雪里犹如一条火龙烧开,滚烫的气浪将四周古松竹林上积雪都冲落下来化为滚水飞溅出十丈开外。

    “啊!”温小酒一头扎进入沟中积雪中将自己深埋,待好一会儿上空中飘雪又缓缓落下来,她听见鹅毛轻轻塌在雪面上的声音,双手蒙着脸颊将脑袋钻出雪堆。

    萝卜鼻灰衫雪人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地面一个烧得焦黑的巨大深坑。“听叶!”她嚎叫从雪里爬出来,戈月从草药房里疾步出来,见这面貌!“怎的又一个坑?”

    “无妨无妨”温小酒摆摆手走过来抖落身上湿雪“雪人没了再堆就是了”

    “那这坑要如何”

    “填啊,叫听叶来填,她在后山书阁里十日我都未见着她,叫她出来填这坑”

    后山镜湖面上结了细细薄冰夹杂寒雾霜花,那抹青纱从书阁高窗里飞踏出来,白靴点上湖面寒冰似悬于镜湖之中。一张血迹幡旗帜不见了,冰面上的阵法破了一角,她于薄冰上踏行翻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那块旗帜。

    这个阵法是她三天前布下的,只要一发动整个镜湖里的水就算是寒冬腊月结冰十尺也会烧得沸腾起来,这是上次初秋之时她在清晖山流光道观的秘术书阁里得到启发,三个大殿的书籍若用火阵那些老道就不怕先人秘籍付之一炬?可见那阵法是有要领的,她回来思虑一番,创了这个新的火阵,威力堪比惊雷闪电劈下,万物消陨。

    她登上湖岸草坝,整个坝上积雪之下压着一片浓稠暗绿。等到明年七月,这里便会有一大片鲜红花影若焰火燃烧一般倒映在镜湖边上,她等着那一天……

    “听叶,听叶!”温小酒站在远方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坡上挥手大喊,周围蓝蝶绕身白雪中莹莹光亮,她笑喊“你的旗帜飞到庄园前院里烧出一个大坑,戈月喊你快回来填坑呢!”

    “知道了”她应一声,脸上寒雾退去松快几分。她真正想要的还没有炼出,却只由着自己摆袖松懈下来跟着温小酒回去了。

    “那儿”温小酒一指,果真一个烧焦的大坑。

    听叶十指并动,枯黑手掌翻出雪土,几个尸鬼爬起见着这土坑睁眼白微微歪头,

    “后山”她一发令

    尸鬼狂热冲出,黑影奔于后山与庄园之内,不消一刻,那坑就平了。

    “不错不错”温小酒点点头,指手画脚“那里那里,那里也填一些,填实了”

    见那土地平整如新,她道“听叶,我也和你学了,为何我做的就没有这么厉害,别说运土填坑了,走两步就散了!”

    “还不是你不好好学”安琦踏步而出“你若肯将吃玩的功夫分一丁点在学习上,会整日不学无术?你看看你一年前打定主意要练字描金,九个月前要学山水墨画,三个月前要针灸识药,我教了,听叶教了,戈月也教了,你怎一样都没学会?”

    “噜噜啦啦啦”温小酒做个鬼脸“不听不听,我天赋不好罢了”

    “你爱玩贪懒罢了”戈月取了个木架子摆出来,上面满满当当的各色灯笼。喜道“马上要正旦了,还不过来将灯笼挂上”

    温小酒嘻嘻跳过来“这样好看的灯笼定是在繁灯笼夜市上买的对吧?”

    “对,这几日灯笼若鱼龙”戈月浅笑取一顶灯笼给她“拿着,这些灯笼可要一直挂到正旦,你可别又损坏了”

    温小酒笑嘻嘻“这样漂亮,我怎么舍得”

    戈月又给听叶,安琦各塞一顶灯笼,道“愣着干什么,快些挂吧,平日里打架砸坑倒是有力气,今日就都把力气使出来,把这些灯笼都挂在庄园里”

    四人自是高兴,一排排灯笼高挂照亮屋檐廊柱。

    街上人群拥挤得的水泄不通,“灯谜,灯谜!”

    “诗会,诗会!”

    “诶诶诶!别挤呀!”

    苏青岚从街头上挤出来也挑了好几盏灯笼挂到他表哥的宅里,他的表哥这几日忙里忙慌,不知又寻得什么好玩的东西,今天他好不容易在其出门前揪住了他道“表哥,舅父来信了,让我们两个赶回离蜀去过正旦,花凉有诸位长老们即可”

    他的表哥得了消息大喜“好啊好啊,回去回去看看晴娘”

    “表哥……”

    “知道知道”摆摆手,他便又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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