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门前。

    剑拔弩张的气氛弥漫。

    无期掩住我与付观南的身影,领着我们行至天宫小道之上。我拖着身子朝前走,步伐愈发缓慢,回头一瞧,付观南却比我更慢,直直落下了几丈远。

    我再瞅瞅前头疾步的无期,终究是定住了脚步,原路返回。

    付观南盯着我。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最是知晓他这个犹犹豫豫的心思,道:“有什么便说吧。”已经经历了太多变故,我的语气算不上好。

    付观南却像是没听见我的不耐一般,仍在低着头犹豫,我欲要走,转身步子一踏,便被他拽住了袖口。我见他丧气模样,惊觉是自己过分了些。

    这些事不论多让人心烦,终究是我与无期的事情,付观南只是一个被扯进深渊的凡人,于他而言,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与艰辛,已实属不易,如今我一个不满便要对他使脸色,难免更深地伤了他的心。

    我顺势捉住他扯我袖口的手,道:“我着急了,你说。”

    他攥紧我的手,冰凉的指尖颤抖着,终于开口:“我、我其实,最近一直在做梦……”

    我不明所以。

    做梦又如何了。

    他颤抖着继续道:“从我欲挥魔剑斩断通天门却无故晕倒之时,我就开始做同一个梦,我总是能看见一个男子,然后,在梦里显现出来的人物愈发多了,我一直以为是惊吓着了发癔症,直到那天,我、我看见了复尔尔身体里的那个女子。”

    “迦音?”

    “对,在她现身之前,我便在梦里见过她的模样。”

    我怔愣,复而伸手晃晃他的头,上下打量着不确定道:“付观南,是不是你这几日吓傻了,想象出来的?”

    “不会。”

    付观南的眼神坚定。

    他低下头,“其实我也怀疑过,只是随着伽音模样的显现,我终于拨开梦境之中其他人的模样,所有的人都与现实对得上,而梦境里的一些故事也与无期曾经说过的一般无二。”

    我道:“密谋造反?”

    他点点头,道:“便是。梦境之中,恨风对无期所说之言,便是无期曾经与你诉说过的他们之间的那些对话,分毫不差。”

    我仍旧不敢相信这番奇妙,吸了口气,道:“许是你记得无期这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在梦境之中想象出来了。”

    “那迦音又作何解释?”

    我看着他。

    再说不出话。

    回首遥遥一望,无期似乎并未发现我们停留在了小道上,仍旧自顾自地朝前走,不知心思飘到了何处,竟然这样糊涂。

    我扶着付观南的肩膀,沉下声音问道:“那你还记得梦里的事情么?你且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给我听听。”

    付观南点头。

    他说,那是一个与无期口中诉说的完全不同的故事。

    -

    隔了一会儿,无期终于发觉不对,循着原路找了回来。

    他并不气愤,只是闷着头,道:“走吧,天帝在等你们。”

    我直愣愣地盯着无期,耳边似乎仍旧回荡着付观南所说之言,震撼之深未曾有之,我心生茫然,急迫得想要知道一切,但若要求证,恐怕这世间只有那个人可以解释。

    我得去见他。

    凌霄宝殿。

    明亮圣洁,不得亵渎。

    我踌躇不决,提着衣裙迈过高高的门槛,随着无期站定后,我悄悄朝付观南处移了移,仿若是在找个可以依靠的慰藉。

    帝座之上,那人正假寐。

    他是个仁义之君。

    这句话我听过许多次了。

    天帝睁开双眼,自座上行下来。他与我们一同时总是不喜欢坐在那高高的座位上,反而愿与我们站在一起,待行至无期身边之时,他捋捋胡须,笑了笑,道:“来了。”

    无期拱手答是。

    他说:“都安排好了。”

    天帝听得这句话,呼出一口气,不再面对无期,遂转身向我,瞅着我身上转了一圈,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唉,这伤可还要紧?”

    我摇摇头。

    外伤终究无碍。

    天帝见状便不再询问,又捋了捋胡须,正欲迈步回到他那高座之上,我扯着衣袖的手紧了紧,闷声问道:“天帝大人,他、他真的造反了么?”

    天帝回首。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

    片刻后,却如同没有听见我的询问一般,笑道:“我已知晓现下的情况,各位的任务也已完成,如今伤痕累累,便先去修养一段时间,”

    我扯着衣角挪步。

    许是不该问的便不能问。

    我转过身,欲攥着付观南的袖子踏步离开,一扯却未能扯动,方才发觉他站立如松,岿然不动。他的眼神盯着高座之上的天帝,颤颤巍巍地开口道:“那位将军真的造反了吗?”

    他在质问世间的最高者。

    我皱皱眉头,不知何时他的胆子竟磨练得这样大了。

    天帝的视线终于转向他,炯炯的目光更显凌厉。我瞅着付观南还是生惧的,只是不知何处来的勇气,竟皱紧了眉头,直愣愣地盯了回去。气氛一时之间更显得怪诞,我与无期皆攥紧了手指,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天帝陡然落座。

    他道:“何出此言?”

    付观南的话停在了嘴边,可能连他自己也发觉了,用梦话来质疑实在是可笑,但他分明紧了紧嗓子,道:“在我我的故事里,他没有造反,甚至,他一直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是他领兵征战于三界之中,平息纷乱,维持秩序,方才有如今安好局面,但他却妻离子散……”

    “妻离子散。”天帝倏尔重复他的话,顿了顿道,“这个故事你是从何听来的?”

    付观南低下了头。

    他艰难开口:“梦到的。”

    “梦到的?”天帝站起身,视线定在付观南的身上,忽而笑了笑,“神奇呀,这世间的事情真是神奇,那你除了梦到这个故事以外,还知道些什么呢?大可以皆说出来听听。”

    “没了。”

    “那真是可惜。”

    这句话意味不明。

    付观南仍旧执拗地道;“所以,你可以告诉我吗?”

    天帝捋捋他的胡须,另起话头,“你对这件事情很在意,可它说破了天只是你的一个梦而已,又何必相信它呢?”

    天帝这话自然有道理。

    付观南低头沉默。

    片刻后,他似乎想通了般直起腰身,开口亦是铿锵有力:“一年前,我不会相信这世上有阴曹地府、有神仙妖魔,更不会相信我会来到九重天上,但这些事情发生了,就那么真实地发生了,我不得不相信。所以这一次,我愿意相信这场梦绝不是平白无故而来。”

    他倏尔转向了我,眼神恳切,开口道:“我们在风雪之中遇见的石壁、那朵桔梗花、死亡和分离,我需要知道一个结果,我不想再稀里糊涂了,我已经稀里糊涂一年了,我知道,有些事情我能感知得到。”

    他说得面红耳赤。

    我盯着他的眼睛,恍惚还身处付府时,我遇见了一只同样眼神的流浪小狗。

    希冀。

    渴求与恐慌。

    天帝沉沉叹了一口气,打破我的神游,他道:“如今,告诉你们亦无妨了。”

    付观南的视线随即跟去。

    天帝遥望凌霄宝殿之外,似是思索那段回忆,片刻后,他沉下语气,终于开口道:“他,确然并未造反。”

    此言一出,我便感觉到身侧的无期紧绷住,他缓缓抬起头,与付观南一道,盯着那高高在上的欺骗者,妄图在他的口中听见一个可以信服的理由。

    天帝并不在意,似是话语说出了口,更显得轻松,他缓缓落座,右手双指抚着鬓边,道:“我想我不需多说此种经历,你的梦中自然已经映出全般了,但你一定想问我为何他无罪却要定他的罪,为何要隐瞒天下。”

    我瞥眼攥拳的无期。

    自然是想问的。

    天帝原本的神采奕奕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落寞,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说的没错,他是骁勇善战,他甚至是几百年来最好的将领,他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亦不愿相信他会做出造反之举,可惜天道无情,他最终的宿命便是如此。”

    “宿命?”付观南不解。

    “你相信宿命么?”

    “我……”

    天帝揉揉膝头,道:“预言告知我,他终将揭竿而起。”

    这句话在我心头荡了许久,我捏着指尖,还是禁不住问道:“预言,便代表着一切还没有发生,是么?”

    天帝道:“是的。”

    付观南似乎自这段对话当中反应过来,情绪陡然激烈,道:“是的?是的?他没有做过,那你为什么要替未来做决定,你的预见是什么狗屁东西?他在我的梦里是个好人,是你因一己之私致他家破人亡,如今因果种种,皆是因为你的举动。”

    他骂……狗屁东西?

    我盯着付观南,不可置信。

    再抬头,天帝仍旧揉着膝头,并不在意付观南的用词,或者他根本不在意付观南的情绪,道:“当你以自身的视线去拷问整个世界时必然得不到答案。在你的梦里,或者在你的心里,他就是个好人,所行皆是好事,可若是将视线拉至更加广阔的三界,事情还一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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