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响起叩门声。

    我起身去开门,便见薛俨提着食盒而至,他跨进门槛朝里张望,环视一周复垂眸,将食盒放置在桌上道:“是些点心,你们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先填填肚子罢。”

    付观南不客气地掀开食盒屉子的盖来,自其中拿出一块糕点,形状规整,颜色剔透,引得付观南啧啧称叹。

    他道:“自上路来便没几次吃过这样的糕点了,薛俨呀,你这是特地拿来与我们的么?那我可是有口福了,吃完了这屉子你可别介意。”

    悄悄这矫揉造作的话。

    薛俨听得发了个怔。

    “吃几块便得了,还堵不住你的嘴。”我瞪瞪付观南,说罢又对上薛俨的眼睛,道,“糕点你留些吧,尔尔已去了厨房,想来一会儿便可以吃上饭了……那位武大哥也随着去帮忙了,我想,他确然没存什么坏心思,你可以放心了。”

    薛俨仍旧没什么大动作,只是轻叹了一口气道:“这样便好了,如此我们以后离开了,还能有一个人照应着她,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思。”

    这便是薛俨的算盘。

    人有七情六欲,大多戒不了。

    他是一个道士,总归要归于山林市野,修行正道,可修道之人必要清心寡欲,想来若是牵挂之人有个好归宿好寄托,他便才能真正安了心思。

    他想得明白。

    何为重何为轻。

    ——

    日暮西山。

    我与付观南吃过晚饭回了屋。

    他仍旧沉溺在薛俨的不争气当中,唠唠叨叨几句后,收拾好床铺,朝被窝里一钻。

    我倒了杯茶水,举步至床榻边,拧着眉头不见动作。

    付观南问:“怎么了?”

    我摸摸心口道:“不知道,没由来的心慌,总是觉得忘记了什么东西。”

    付观南坐起身,覆上我按着心口的手,叹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多,你耗费心神,应该多休息休息,若是想不起来了便别强求。”

    我点点头,褪了鞋靴要上床,忽而问道:“当时无期说他师父手下有五个徒弟,除去无期和那个守着魂魄的女弟子,应该还剩下三个。”

    付观南不可置否地点头。

    我继续道:“我们见过的,有恨风,无咎……”

    付观南登时绷直了身子,道:“还有一个,我们却始终未见过真面目。”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付观南挠挠头,“……不记得了。不过可能他是守在了魔窟,我们没接触过他也算正常。”

    我摇摇头,“见过的。”

    付观南疑惑道:“何时?”

    “在阴曹地府,你我站在三生石前,曾出现一个诡异万分的鬼差。”我眼前倏忽现出当日的场景,“他身上也缠绕着一股黑气,只是披着鬼差服,戴着鬼差面具,我不知他的真面目,况我当时只为你魂魄四散之事,并不想节外生枝、滋生事端,便着急离开了,没去细究这事。如今想来,真是怕事则偏来事。”

    付观南随着叹了口气。

    ——

    翌日天亮。

    复尔尔说准备了一桌饭菜要请我们几人一聚。

    我一把拽起付观南,洗漱一番去应约。复尔尔把地方定在了武昌的屋内。一进屋,我便看见除我俩之外皆已经入座了。

    我急急坐下。

    复尔尔在壶内添上茶。

    她道:“我自小便在道观里长大,身旁没甚朋友,如今不过几月,便有了各位知心好友,实在是喜不自禁。我没有别的本事,十几年了只会做做菜洗洗衣,所以也只能做一桌菜聊表心意,你们不要嫌弃。”

    我急忙摆手。

    薛俨已道:“不会的。”

    武昌亦是直接道:“你这般费心思已经是难得的了。”

    我们其余三人已经没有了话可说,便只能跟着点头。

    道观里的食材有限,复尔尔却是巧手,满眼望去,一桌子有菜有肉,颜色鲜艳,更是有鲜汤佐食,实在是如同武昌所说,费力心思了。

    我夹起一块鱼肉。

    鲜美弹滑。

    正与付观南交流这菜着实不错之时,忽听复尔尔道:“武大哥,我已经收了你的玉佩了,不能再要你的东西了,这般不好的。”

    我抬起头去看。

    恰好见武昌拿出一木盒。

    他抚着木盒道:“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你不用心有负担,我只是昨日听闻你说起那位养你长大的长老,便去道长那方寻了画像,雕了个木刻,想给你留个念想。”

    “老长老的木雕?”

    “是。”

    复尔尔恍惚之中接过了那木盒,略带茧子的手指掀开,我这方看去,确然能看见盒内有一木雕,只是模样大小看不真切。

    下一刻,复尔尔便哽咽了。

    我叹口气,这礼物真是送到心坎里了。

    付观南自然也看得出复尔尔的神色,压低音量与我道:“这样一看,薛俨是输得彻彻底底了。”

    我去看薛俨。

    他只是低着头不动。

    不知他的心思,我便又去看复尔尔,她眼眶微红,抿着嘴在压抑哭腔,只朝着武昌一个劲儿地道谢,眼中已经有了含羞之意。

    只是十几岁的姑娘。

    爱意总是萌生得快。

    我自是相信她对薛俨的情谊,可薛俨终究是个清心寡欲的道士,她便得不到回应,如今来了一个事事回应,且心里面上皆想着她的人,如何不沉沦其中。

    苦多了,有丝甜便心满意足。

    何况这都腻了。

    ——

    吃过饭。

    我与复尔尔道别。

    正待等着薛俨一同离开,忽见他调转了步子,朝站在门口的复尔尔走去。

    我与付观南对视,不知他要做什么事情,急忙踏着大步追上前。

    薛俨走至复尔尔身前两米便停下了,眼睛瞥向她的手腕、衣裙,偏不瞥向她的眼睛,道:“尔尔……姑娘,木雕,我想借回去看看。”

    复尔尔怔愣住。

    片刻,她回神点头,边将手中木盒递出去,便问道:“薛大哥,你要它作甚?”

    “验毒。”

    “……啊?”

    复尔尔恍惚自己听错了,不由地再问了一遍:“什么?”

    薛俨仍旧道是验毒,甚至贴心表明了自己的猜测:“我怕他在木雕之中加什么不好的东西。”

    复尔尔发怔,倏尔将伸出的胳膊收回,将木盒抱在怀中道:“你在说什么呢?这是武大哥送与我的礼物,他也有思念的亲人,只是看我想念老长老,心有不忍罢了。”

    薛俨面上仍旧冷冰冰得严肃,又道:“我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我躲在柱子后面摇了摇头,要死了,这不是触她霉头。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复尔尔便将木盒扔向了薛俨,道:“好,你查,为了我的安全,那你要不要查查他送我的玉佩,要不要查查我每日在观内接触了谁,要不要将我每日用过见过的东西皆查一遍……”

    薛俨道:“尔尔。”

    复尔尔哪里肯听他的话,眼泪已经自面上落入脖颈,哽咽道:“我知道我自己倒霉,我身体里有个魔鬼……”

    “尔尔别说了。”

    “我要说,我知道自己要多加注意,因为这关乎天下苍生,可是凭什么要是我,便是因为这样我连接触他人的资格也没有了么?”

    薛俨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复尔尔摇头道:“我已经跟自己说好了,一辈子不出道观,我会好好藏好自己,我已经放弃了自由,可是最后一点点交朋友的权利也没有么?”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

    薛俨最终闭了嘴。

    武昌自屋内走出,看着面前两人对峙局面问是怎么了。

    复尔尔不回答他,只径直走至薛俨面前,道:“你拿去验吧,验完记得还给我。”她抹了一把泪,说罢便举步离开。

    身影消失。

    武昌看向薛俨,道:“朋友之间,可别生了间隙。”

    薛俨捏着木盒,面无表情回:“多谢提醒。”

    话毕,武昌回屋,薛俨举步离开,无期也早便回房了。一场风波过后,只余下我和付观南二人。

    我自柱后站出,道:“天呐,怎么便弄成这样了,还从未想过复尔尔这般模样呢?”

    付观南悠悠道:“压抑久了,总是要发泄出来的。”

    我叹有道理。

    只是不知二人以后如何相处。

    ——

    近几日我愈发吃不进去饭了,想着一直待在道观里不好,又想着离开道观也不好,事至如今,居然连个像模像样的打算都没有。

    天帝的心思,不知。

    魔窟之内是何情景,不知。

    每日里只是守着复尔尔,不知要守到何时,况最近复尔尔与薛俨之间的矛盾愈发深了起来,我与付观南夹在其中十分难受。

    无期与我商讨过此事。

    他私下与我说时,也颇不赞同天帝想法,一心放不下魔窟那边的状况,便与我请辞,要孤身再去叹那魔窟。

    他心意已决。

    我属实拉不住他。

    自无期与恨风一战后,他便更加沉闷,一天里说的句子不过一双手的数量,且还执拗得很,听不得旁人其余的话。

    走了也好。

    道观内气氛属实压抑。

    我穿好衣裳,唤付观南一起去找薛俨,想着拉薛俨去与复尔尔好好交谈一番,解了这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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