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做好了准备的,即使前方是炼狱业火、抑或是白骨露野,我都不能后退。

    但,事有蹊跷。

    我努力睁大眼睛。

    没有炼狱业火,没有白骨露野。反而,眼前一片繁华,楼屋毗邻商街,声音熙熙攘攘,此番情景,如同京中节日般,浩浩荡荡。有一女子从窗口俯身眺望,眉眼弯弯,朝这方扬手,如同勾住了细软丝帕一般,白白手臂晃阿晃,招呼着来自远方的客人。

    我的腿僵在原地。

    半晌,我听见付观南磕磕绊绊地问道:“万、万妖巷?”

    他迷茫了。

    我岂又不是。

    吞下一口唾液,我壮了壮胆子,拉着付观南朝前走去。

    此时日头已降了下来,白日青天,却是挂满了火红灯笼,照得天边也如同血色一般。城门前直对着的便是商街,人流如织,接踵擦肩,一个个模样也如同普通凡人一半,四肢健全、直立行走,只是细细看去,便能发现一些诡异之处。

    他们其中一些双臂耷拉。

    似乎两臂只是装饰物。

    我心下明了,这些人形僵硬的应是妖力道行不高,尚未能适应凡人模样的躯体。

    我们没来错。

    这里是万妖巷。

    他们在街道上行走、谈论,似乎一片欢声笑语,付观南道:“他们怎么没有表情。”对,他们没有表情,全然呆木一块,所有人都是,唯一不同的是那个从窗棂畔眺望而来的女人。

    她在笑。

    嘴角勾起来很魅惑。

    她朱唇轻启,眼眸含笑,发声却是尖细刺耳,“来者皆是客,小公子不上来坐坐么?”

    她全然忽视了我。

    付观南在她含情脉脉的眼神中转向我,在我耳边轻轻道:“她是什么妖怪变的?按照县城茶馆里那个说书的,是狐狸精不?”

    “确实漂亮。”付观南道。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

    真想松开握着他的手。

    压下心中郁结,我挑挑眉,“你若这么感兴趣,不妨一起去看看她是什么妖怪?离得近了还能细细辨认,究竟多漂亮。”

    “倒也不必。”付观南站直,任凭我怎么拉,他亦岿然不动。

    我放了手。

    “那我自己去。”

    “你别,”付观南妄图拦下我,“那是妖怪,你得小心。”拦不住,他只好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喃喃自语一些我太执拗的话语。

    我不是执拗。

    也绝不是因为付观南无意开口的“漂亮”二字。

    我是深思熟虑的。这里的妖怪过于奇怪与诡异,按理来说,修成人形的精怪应有一定道行,不至如同湘西一族手中尸首一般模样,可偏偏整个城门口都是这样,而唯一不同的女人也许就是这个问题解决的关键。

    我们缓缓走去。

    女人见状,笑了一声。

    她转身从窗口离开,不消片刻,出现在一座阁楼门口。

    如今正值冬日,天寒地冻,而女人只身着几层薄纱,曼妙身姿幽然显露,她松松垮垮地站立着,明明低着头,眼神却是毫不胆怯,媚眼如丝、暗含秋波。

    “随奴家进来吧。”

    她抬抬手,指着阁楼。

    我抬首,是长长一道楼梯,曲折陡峭、漆黑一团,外面明明青天白日,楼内却没有光影。

    女人走在前面。

    她身姿婀娜、一步一晃。

    楼梯长长,未见尽头,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终于出现了一道大门。女人气息平稳得诡异,稍稍低身,开口道:“万元楼请两位光临。”

    万元楼。

    像个赌场一般的名字。

    推开门,突见光明,付观南在我身侧抬起衣袖遮了遮眼。

    门内,房间宽阔,窗户大而敞亮,白光从外投射而来,与漆黑狭窄的楼梯仿若两个天地。

    女人领我们坐下。

    面前的桌椅有些奇怪,并不像寻常人家一样摆放,而是桌子两侧长边各放置了椅子,上置坐垫。如此一来,便成了两个人对坐。我看着桌面铺着的厚布,总觉得这种场景似曾相识。我转头挑眉看付观南,他贴近我,声音压低,道:“整得跟赌场样。”

    我终于反应过来。

    确实像极了赌场。

    倏尔,周遭传来了一声嗤笑。我抬眼看过去,女人正捂嘴轻笑,悠悠开口:“是了,是个赌场,小公子说得不错。”

    她缓步走近。

    “两位有兴趣来一把么?”

    “没有。”付观南斩钉截铁。“我们没钱,一把也玩不了。”

    我知道付观南一向对这些物什避而远之,记得听他说过,他自小跟着家里哥哥去过一趟赌场,很是不巧,被家丁告了状,于是当天整个赌场围观了他是如何被家中族长揪着耳朵回家的。自从,他心底刻下了阴影。

    我说:“我能赢钱。”

    他恨恨道:“放弃你的想法,赌博不是好玩意。”

    他被教育得很好。

    我感叹地摇摇头。

    女人在我俩嘀嘀咕咕中走至桌旁,纤纤玉手揪住厚布,手臂一动,似乎风动。

    厚布被掀开。

    桌面上是一堆我从未见过的物什。

    女人道:“我不要钱。”

    我接,“那你要什么?”

    付观南喃喃:“要人?”

    我颇为震惊,攥着付观南的手,眼睛盯着他,瞪得圆溜溜的,“要人?要谁?要你?”

    付观南被我看得脸发红。

    半晌,他开口了。

    那是一句很不要脸的话。他说:“可能吧,你没看见么,她的眼睛都要把我给看穿了。”

    我回头盯女人。

    她扭捏一笑。

    我突然一股无名火气冲上胸口,不由自主收紧手指。

    “啊、啊。”付观南连忙抽出手,见我脸色不对劲,遂又拉着我,脚步趔趄地往回走,道:“我们不赌,我们这便走。”

    可惜,天不遂人愿。

    门不知何时锁上了。

    女人在笑,她道:“两位也出不去,便玩一把又如何,这里没什么人来,我实在寂寞,如若两位赢了奴家,再走也好。”

    “那输了呢?”付观南问。

    “那你们便留几日,陪我多些时日,我自欢喜。”

    付观南缓缓后仰。

    他小声道:“这波属于强占。”

    我拨开付观南挡在前面的手臂,昂头阔步,走至女人身前。此刻她已坐在木椅上,我居高临下,道:“岂能不奉陪?”

    付观南在后面“啊”了一声。

    我想,他在骂我蠢。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而后仍旧昂着头,坐在了对面。

    “姑娘要玩些什么?”

    “哼,我玩——”

    我低下高贵的头。

    桌面上摆着色子、纸牌等等物什,我抿了抿嘴唇。

    完了。

    我不会玩呀。

    半晌,我咳了咳,又拿手指叩了叩桌面,付观南心有灵犀,走上前,俯身在我耳边,颇为咬牙切齿,道:“我的小祖宗哟,您就说玩骰宝,便也是赌大小,闲家向庄家下注,下注前,庄家先把三颗骰子放在器皿内摇晃,闲家下注完毕,打开器皿并派彩。总点数为四至十称作小,十一至十七为大。”

    我看他,“闲家?”

    付观南扶额,“就是你。”

    女人等得已不耐烦,遂也叩了叩桌子,道:“姑娘,开始么?”

    我又昂起头。

    “开始。”

    ——

    女人动作很是熟稔。

    她手指翻飞,骰子作响,片刻后,她将器皿放在中间。

    她朝我笑。

    我根本笑不出来。

    我心中犹豫,又不想将这拙劣能力显现出来,一瞬间,嘴没能追上想法,道:“大。”

    付观南啧啧两声。

    “唉。”他又叹气。

    我盯着前方的器皿,只要还没有开,我便有机会。女人动作行云流水,掀开器皿。

    七个点。

    女人笑得更开心。

    “留几日吧,两位。”

    我瘫在木椅上,“你们这儿就没有个三局两胜的机会?”

    女人低头想了想。

    而后,她指指付观南。

    “他来,便五局三胜。”

    付观南虽是小时去过几次赌场,可也是桌边看热闹的那一群人,真正上手确是没有的。可如今局势严峻,谁也不想留在这般诡异的地方,我方才属实是怒气熏了头,才连累他担下这个担子。我欲与他打商量,在他身后施法助他,保他赢下赌局,希望他大人不计小人过,替我完成这剩下几把。

    但话没说出口。

    因为付观南自己站了出来。

    他拉着我的手,将我拉至身边,而后坐定在桌前。

    我盯着他。

    他目光倒是坚毅。

    女人在对面笑得如同一朵花,声音亦是愈发尖利,握着器皿的手似乎兴奋般抖动得更为厉害,骰子在器皿中相互碰撞,与女人的笑声夹杂着,使人心慌。

    付观南道:“开大。”

    我这才反应过来,右手被付观南攥着,有些温热,我打紧想使左手捻个诀。

    可女人动作更快。

    她掀开器皿。

    我紧张得吸气。

    十四点。

    十一点至十七点为大,付观南押对了。我暗叹付观南的运气属实是好,与此同时,我却看见女人皱紧了眉头,脸色苍白,那分明是难以置信的表情,难以置信为什么自己输了,难以置信为什么会出现意外。

    可她为什么保证自己能赢呢?

    这绝不正常。

    我回想起城门外“万妖巷”三个字,突然有些担心,手指微动,低头看了看付观南。

    他的眼神依旧坚毅。

    似乎,下一把赢的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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