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妍把手机还给李昌年，快步走向方林，一手揪着他的衣领一手指向自己喉咙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方林看着徐妍在自己领口的手，折扇一挥，把她手打了下去:“你这人还真是挺不讲礼貌的，每次都跟我动手动脚。”
他说完身形一闪绕过徐妍，冲角落里的李昌年笑：“李先生是吗？”
李昌年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大概没闹懂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疑惑看向方林：“你是？”
方林走过去，把自己手机递给他：“我刚才在楼道里看见这位女士蹲在房门口，说要去找自己老公，但是忽然全身抽痛走不动道，于是让我帮着寻下人。”
李昌年听了这话，匆忙接过手机，抬眼就看见屏幕上面有张自己老婆正捂着肚子蹲坐门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她脸色苍白，表情有些狰狞，像是痛得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李昌年有些紧张地抬头问方林：“她怎么了？”
方林收回手机，回答他说：“不清楚，只说肚子疼得厉害，让我帮忙找您回去。”
李昌年见状，神情顿时焦急起来，道了声谢就慌忙往楼下奔去。
徐妍也想跟着一起下楼，可是方林伸手一挡，把她给拦下了。
方林问她：“你去干什么，你都被禁言了，跟过去是打算蹲一边给人拍照吗？”
徐妍冲方林怒目而视，忍了半天才咬了牙一字一句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方林瞥了眼徐妍的脖间，问她：“你说禁言的事还是李昌年老婆的事？”
他问完，也不等徐妍回答，收回了拦着她路的手，折扇尖轻拍了下徐妍的喉咙，先说：“梦里不能直白提示候选人，违规者会被禁言，所以现在你被禁言了，之后也没法再和他们进行沟通。”
然后扇尖一拐，又指楼下：“至于李昌年他老婆，闹了个肚子而已，自己疑神疑鬼才闹出这么大阵仗，其实压根没什么事。”
徐妍不信，“你明明说过接下来会引导人食子，你觉得我还会信你的鬼话，只当这是个巧合吗？”
方林没回答，反抛了个问题给徐妍：“我一路看着你和李昌年搭上话，也听见了你们的谈话。我想问你，到现在你还觉得我不该销毁他们的意识，送他们上星站吗？”
徐妍被这问题问得一哽，原本还想继续追问的话顿时被堵在了喉咙口。
方林随便挑了张离徐妍近的椅子坐下，然后自顾自倒了杯水，边喝边说：“你别说你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刚刚李昌年说自己抽成吃回扣的时候你的表情明明跟吞了十斤苍蝇一样。”
徐妍没说话，看着方林手里那把扇子一下一下敲着桌边，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他们算不上什么好人，不是吗？”方林把水喝完，放下杯子，这才把目光落到徐妍脸上，“你不希望这世上只有好人没有坏人吗？你不期待恶有恶报吗？”
徐妍沉默了一会，语气很低地答了句：“人的好坏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定义的呢？”
她说完，偏头想了想，这才继续说下去：“如果我捅了你，然后又把你送去就医，你说我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呢？”
方林挑眉，觉得奇怪：“我需要定义你的好坏吗？你捅了我，我就捅回去；你把我送医院，我就付你好处费。我做事只看结果，也只在意结果。如果我的目的是让这世上好人多，那我就竭尽所能去消灭坏人，我不在乎这个人到底有多少善又有多少恶，只要他带上任何一点点恶，我就可以消灭他，因为我最后的目的就是留下好人，排除坏人，留下的人好得越纯粹我就越是没有后顾之忧，这才是我行事的最佳方案不是吗。”
“你不觉得你太偏激，太自以为是了吗？”徐妍觉得他简直脑回路有问题。
“那你呢？你不觉得你太圣母，太优柔寡断了吗？”方林用了个同样的句式反唇相讥，“地球上有那么多人，我只能干预那么一小部分，极小的一部分，还都是带着污点有几率污染我整个实验数据的那一部分，我凭什么不能用偏激的眼光看待他们？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你不懂，那么保险起见斩尽杀绝你还不懂吗？”
徐妍听得这话，顿时来了气，语气很冲地质问方林：“你真的以为你是神吗？你是觉得自己是实验员，所以你高高在上，所以整个地球都是蝼蚁，可以随你摆弄，任你处决是吗？”
“好吧，可能按能力来说我们的确千人万人甚至整个地球人口加起来都没你厉害没你能力强，但是蜉蝣亦可撼树，蝼蚁尚可溃堤。你算是什么狗屁神仙，三观不正，行事狠毒，你配成神吗？别跟我扯什么实验不实验的，如果你真这么有本事，为什么还这么磨磨唧唧，千辛万苦寻找这个引导那个？你直接让他们吃人就行了啊，你不是能控制人体吗？你去控制啊，按着他们的头让他们食子啊，为什么不去做呢？这不是更直截了当更斩尽杀绝吗？”
说到这里，徐妍忽然意识到自己情绪太激动，于是又深吸了几口气，试图换一个更沉稳有力的语气：“我不信你是神，就算你是，你也是个跟着卡片提示走的伪神。更何况你那张卡片上不是写了我是女娲大神吗？如果你是神，那我也是神，我甚至是地球历史上有名有姓可以考据的神，我跟你平起平坐。只要我还在，我就一定会千方百计破坏你的计划。”
徐妍说完，一屁股坐在方林对面，拿过方林新添上水的玻璃杯，本来想一杯子泼他脸上去的，但是动手之前稍微想了下，觉得那样太像演电视剧了，有点傻，于是端杯子的手转了个方向，挑了个方林没碰过的角度把那杯水喝了。
真是，说这么一大段，渴死了。
方林看着面前嚣张得把四角玻璃杯端得跟个红酒杯一样的徐妍，忽然来了兴致，他问：“那你想怎么样？”
“你说你可以在梦里穿梭空间。那时间呢？你是不是可以随意穿梭时间，穿越到过去？”徐妍问他。
方林点头，“嗯哼”了声，“其实认真论起来也不是穿越，只是回到候选人的回忆里去而已。”
听得这答案，徐妍“啪”一声把杯子放下桌面：“送我回到过去，我不相信有人生来就是坏胚，凡事总有原因，我要去找到那个原因。如果你可以引导他们，那我也要引导他们，让他们走到另一条路上去。”
方林看了眼那只空了的杯子，笑了：“我凭什么要帮你？更何况，你是没听懂我的话吗？梦里不能直白提示候选人，你不过是跟李昌年说了句他在做梦都被实验系统禁言了，你觉得你就算回到过去又能影响什么？难不成你觉得哑巴残废更容易博人同情，打算一哭二闹三上吊求他们不要变坏吗？”
他说完，折扇一挥，扇面打开扇起风来：“你不觉得你太天真了吗？”
“我相信人性本善。”徐妍忽然冒出句毫不相干的话来。
她看着桌面上自己的倒影，说得很认真：“这话是很天真，我承认。可是我还是愿意这么相信，未来是会变好的，人心始终是善意大于恶意的。”
“从小到大我都被人说盲目乐观、目光短浅、不知天高地厚。后来我想，或许是我年纪尚轻，没什么人生阅历，所以才这么一心一意地认为这世界总是好人多，认为未来的路一定是会越走越宽，眼界也会越变越广。然后我背上背包，拖着行李箱，想自己去天地里看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到底是我过于浅薄，还是他们太过悲观。”
“说实话，我还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我走过的地方还太少，见过的人心也浅。一路上我都听从前人经验，提前怀着一切警惕和小心去面对初识的每一个人，可是我心里还是觉得，这世界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坏。”
“我在深夜里找不到地方睡，露宿街头，桥洞底下遇见了个流浪汉。我怕他抢我东西就只在桥边坐着，后来他自己挪远到另一头，指了指洞内跟我说靠过去点，里头好避风。”
“我身无分文，想买张回去的车票都不行的时候，客栈老板娘见我蹲在路边，问我要不要去她那做义工，扫地洗碗、招呼客人，包吃包住但没有工资，不过没事干的时候可以帮她做点工艺品，按件计价，她付我手工费。”
“可是第二天，那个流浪汉还是会去地铁站顺人包，老板娘还是会对进店消费的阔绰客狠宰一笔，你说他们以后是会更好还是更坏呢。”
“我看过很多社会案件，也知道行路危险。我知道这世上很多坏人，我知道同一天里我在吃饭睡觉，但有人落入魔窟。可是我始终觉得……”徐妍说道这里，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怎么说下去，过了好一阵才又接着说，“说到底，是这世道在逼人变坏不是吗？可是世道是由我们自己建立的，是我们，我们每个人一起建立起来的。如果世有不平，杀一个人、杀一百个人，杀一万个人也改变不了整个世道的法则。事情的根源根本不是某一个人，是我们，是我们一起造就的现在、过去、还有未来。如果真的要解决问题，那要改变的是我们每个人，而不是这么轻飘飘地，杀掉某一个人。”
“我以前看书，说儒家崇尚天下大同。我看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就去查，发现它描述的是一个非常理想，但是真的让人向往的世界。大意是说，在大同社会里，人人尊老爱幼，无人不饱暖，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如果真的有能力去改变什么，那我觉得这才是我希望的未来世界的样子，而不是像你这样粗暴地把所有次品剔除，留下更纯粹和干净的人和数据。”
“就像你说的，这世界上有多少个胡贵胜呢？你能杀掉一个他，你能杀掉所有他吗？而且你能保证你的标准永远不变吗？今天你因为他们贪婪而觉得他们是次品，那明天呢？你又要用什么标准来定义好坏？我不信一味的审判就可以避免人类走向末日，毁灭如此轻松，可是重建才是人想活下去必须要面对的步骤，如果真要度过危机，重建信仰一定比以暴制暴更加有力。”
徐妍说到这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原本要顺着接下去的话顿时一卡，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抬头望向方林：“为什么你认为干预数据就只能是剔除次品呢？为什么你的实验干预不能是把次品转化为好的数据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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