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省,河县,阿宝镇。

    徐妍下了车,走出运站门口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今天运气好,车子一路没怎么停靠,她到阿宝镇时才九点出头。

    徐妍打算先在镇子上逛一圈,回忆一下自己当初来这时的心情和体悟,也再体验一把网络顺畅还能扫码支付的现代生活,重拾一下现代文明的尊严。

    真是在村子里呆久了,连个边陲小镇都突然显得那么现代和富有科技感。

    镇子不大,从镇南走到镇北也就七八百米的路,几分钟就走完了,整个镇子也挺破旧的,见不着什么豪华店面,都是些生活气很浓的小卖部、米线店什么的,唯二大点的店面就是电信营业厅和一家地方性连锁超市。

    阿宝镇往西一两公里有个在云南里名气还挺大的梯田,大概是托景区的福,这么点大的镇子倒是有两家酒店。

    不过虽然名字叫的是酒店,其实也就跟宾馆差不多,住宿条件完全不能跟其他正经的酒店比,房间小就算了,卫生也不怎么样,可称赞的地方就是看起来安全,房价也比普通酒店便宜,运气好五十来块就可以定个单间。

    徐妍初来阿宝镇就是奔着梯田来的,坐的是下午一点半那趟从河县县城发的车,到地方都已经快四五点了,事先在网上查了攻略,景区五点多就关门了,徐妍没有办法,只能先找地方睡上一晚再做进景区的打算。

    在街上逛了一圈没见着有青年旅舍,当时的第一想法就是去找家宾馆住,毕竟在路上,手里的钱又不多,过日子还是得节俭着来,有时候真恨不能把钱扣成一条一条去花。

    随便找了一家前台去问,一晚上要三十多,徐妍觉得价格还算合适,就打算在那入住。

    但是跟着人往楼上去的时候就觉得不妙了。

    那宾馆楼道阴森森的,上楼那个门口还有扇铁门小半开着,都锈成纯红色了,一碰就掉渣,楼道的灯也不知道是坏了还是图省电,压根就没开,就靠楼道尽头那扇单页的小窗来给整个楼道供光。

    一路走过去,真跟摸黑走路差不多。

    徐妍走到房门口的时候马上就后悔了,觉得这地方怎么看怎么像恐怖电影里场景,先不说半夜会不会闹鬼,就算是半夜来的是人,也是分分钟就要出点什么事的节奏。

    她几乎是夺门而出,转头就进了镇上最大的那间酒店去住,条件好不好另说,至少安全看起来是有保障了。

    于是只能咬着牙从为数不多的生活费里抽出六十块钱,到酒店住了一晚。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痛,都怪阿宝镇太偏,没有青旅入驻,不然她睡一晚上的觉最多也就花个十几二十块钱。而且青旅都是上下铺多人混住,人多,火气旺,也不怕有什么让人头皮发麻的怪事。

    徐妍走到当初下榻的酒店前,颇为怀念的给人家大门口拍了张照,人家酒店前台看见她举着手机在拍也不当回事,大概来来往往的游见多了,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

    徐妍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又看看酒店里正在对着价目表和前台订房的旅,突然就生出点感慨来。

    小半年以前她还在大都市里脚踩高跟一路噔噔噔,对着电脑不停修改报表和ppt呢,这不过几个月的光景,一路从海市、重庆、昆明、玉溪、兜兜转转,越走越偏,莫名其妙地就在这西南山里一间连电脑都没有的山村小学歇下脚了。

    这人生真是跟路上的班车挺像的,没彻底到站以前,你都不知道你会在哪个时间、哪个地点突然就靠边停车了。

    正感叹间,见到酒店里出来个人,男的,年纪不大,看起来挺帅,穿得也整齐,皮肤白净,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徐妍收敛神情,假装自己只是一个过来旅游的游,然后若无其事的收起手机地往手边一家卖过桥米线的店走了过去。

    她有预感,这人一定是从海市来的,搞不好就是基金会那边的联系人,她可不能自己破了自己事先排好的戏,她得到政府大厅前再和人“初次见面”,不然让人看见她在一破酒店前眼巴巴的目露羡艳的眼光,那可太毁她出泥而不染、见过大世面、视钱财如浮云般的爱心支教志愿者形象了。

    不行,她得把人设立住,稳稳立住。

    徐妍目不斜视地走进米线店。

    徐妍在店里落了座,点了份过桥米线和一份包浆豆腐。

    十五块的套餐,上来一堆碗碗碟碟。

    没来云南之前都不知道,原来在当地吃顿过桥米线是这么隆重的事,徐妍自己是江苏的,大学和工作都在海市,这回以前基本都没出过包邮区。以前看街上到处都有云南过桥米线,也吃过几回,没觉得多新鲜,感觉就是把包邮区常吃的面条换成了米线,添点丸子菌菇和豆芽这类平时不怎么往面条里加的东西,装在砂锅里一块给你送过来,伪装一下外地风味。

    但其实吃起来也无非就是那样,跟吃面条差不了太多,还比不上这几年火起来的螺蛳粉,毕竟人家螺蛳粉光靠酸笋就能自建ip,现在大大小小的螺蛳粉店恨不得开遍全国。

    真的到了云南才知道,原来正宗的过桥米线跟外地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人家是拿砂锅装了滚烫的汤底,米线另装一个碗,再把各种配料分装在各个小碟子上,让你自己夹米线和配料进锅里烫熟再入口的。

    一顿米线吃下来,还以为自己在烫火锅,这才终于懂了为什么要叫“过桥”米线,这装米线和配料的碗碟在桌子那头,非得往面前的锅里烫过了才能送进食嘴中,真跟过了道桥一样。烤包浆豆腐也是当地的一道特色。平常见到的无非是水豆腐、老豆腐,做法也都是麻婆豆腐,小葱拌豆腐、豆腐汤什么的,最多有些人把豆腐往油锅里炸、或是放在铁板上煎,做成臭豆腐和铁板豆腐之类的小吃。

    基本就是拿豆腐当各种调味料的背景板,吃个调料味。

    但是包浆豆腐不一样,包浆豆腐本身就不是寻常豆腐的口感,外皮跟普通豆腐没两样,但里头却是流心状,像是薄薄一层皮里包着一口浓得发稠豆浆,咬下去真是一□□浆,比什么温泉蛋、爆浆芝士球口感爽多了。

    这豆腐太好吃了,都不用什么杂七杂八的调味料,往铁架上一放,表皮被火烤的焦焦脆脆,里头还是软软的流动状,随便蘸点店家给的蘸水辣,完全秒杀其他豆腐菜。

    简直惊为天腐,徐妍为了这豆腐还专门跑传说中的豆腐大镇屏镇去了一趟,就为了围观那里的人是怎么做豆腐的。

    到了屏镇才看见原来生活还有另一种生活方式。

    傍晚六七点,下班以后,几个人凑在豆腐的烧烤架边,慢悠悠地给豆腐翻面,桌上几碗辣子,手边还有酒,一架豆腐,三五好友,各个脸上都带着轻松和愉悦,嗓门老大地胡侃,从闲聊调笑到后来酒入喉肠,表情渐渐有了变化,有人趴在酒瓶上哭自己感情不顺女友出轨,有人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说明天又有什么心愿,各种心绪,各种姿态,能聊一夜。

    这才是生活的节奏啊。

    以前在海市,吃顿饭跟打仗一样,半个小时的纯就餐时间就已经算奢侈了,店里的人也是各个行动迅速,点餐叫号吃饭走人,到了饭点,每张桌凳都得迎来送往许多人,可能都不一定能把木头板捂热。

    那天离开屏镇前,徐妍在街上坐着看这些人,不知不觉就看了一整夜。

    心里原本塞了好多心事和好多愁绪,对未来的规划,对自己的想法,人生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回到职场又该怎么解释这段只花不赚的空窗期……明明哪件事都是她在太阳落下后就开始不断犯愁的理由,可是眼前的画面又让她觉得,生活真是挺美好的,什么东西都不该拿来忧愁的,尤其是这么美好的夜晚时间。

    胡贵胜站在自家的窗前,忧心忡忡。

    这一连几个星期都是雨,大雨小雨连着特大暴雨,整个城市灰蒙蒙的泡在水里,街上的积水都快淹过脚背高了。

    “今年天气太怪了。”胡贵胜拢了拢带绒的外套,又叹了口气。

    这都入夏了,海市还跟在初春一样,一个月里气温超过二十度的天气都少,而且时冷时热的,经常昨天还十五六度,明天突然就二十七八度了,本来盼着彻底入夏,把外套脱了就能换短袖,结果没过几天,温度又降回十几度了。

    胡贵胜觉得今年真是事事不顺,眼前这雨也是跟他作对一样下个不停,于是心情越发沉闷,站在窗前气叹个没停。

    发愁间,床头放着的手机突然响了,胡贵胜坐回床上接电话,那头李昌年的声音就说开了,“胡总啊,我们这批物资已经顺利送到河县了,现在就放在河县下头的一个镇子里呢,就等学校那边的人过来签收,完了这回的捐赠就算顺利到项了。”

    居然这么快,胡贵胜听得心情一振,顿时也有了笑意,“好、好,我就知道小李你办事靠得住,这才两三个星期居然就能把货收齐给人送过去了,真是年轻有为啊!”

    那头李昌年也是笑,“那都是多亏了胡总慷慨,不然我怎么着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胡贵胜推脱,“那都是小事,做好事嘛,应该的。”说到这,胡贵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看了眼窗外细细密密的雨线,奇怪道,“小李你们是怎么把东西送过去的?现在大家不都还被关在家里吗,你们上哪找的货?还是直接拨款给当地人在他们那买的?”

    李昌年“嗐”了一声:“哪用啊,胡总,您就是之前没注意小弟我,不然我们这点小把戏您自己就能操作。”

    怎么还有把戏一说?胡贵胜心里“咯噔”一声,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来:“怎么回事?小李你慢慢说,你们这捐款到底是怎么操作的?”

    那头李昌年还在侃侃而谈:“放心吧胡总,都是老样子了,我们的货都是预先大量就买好了存在隔壁昆山的厂子里头的,什么书啊、文具盒啊,还有水泥石材,都是老早就趁低价卖够存货的,就等着有项目启动,直接就能给发出去,都用不着重新买。”

    胡贵胜听得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半天才问出一句,“你们、你们都不用新货的啊?”

    “那哪能一直用新货的,”李昌年不以为意,“胡总你也是做生意,知道这块,要赚钱还是得低买高卖,不趁着东西便宜的时候多存点,我们往后有什么油水可捞,要是遇着东西涨价,您那点捐款数目都不一定能补上差价。”

    李昌年丝毫没注意到电话那头的沉默,继续说着自己那套操作上的道道,“胡总您想打听我就直接跟您说清楚得了,也省得您以后自个猜我们基金会这里给您缺斤少两,我们是这样的,您捐的那个山村助学计划呢,书这方面我们有两个渠道,一个是去图书市场里批,有固定的批发商,基本都是他们卖不出去的存货,拿的价格比较便宜,也都是没开封的新书,还有一种就是和大学合作,就他们大学生不是都有那些捐书活动吗,我们就跟他们志愿者协会合作,那边学校给捐书的那些人加学分,我们就从学生那拿他们看过的旧书,不过我跟您说啊胡总,现在大学生也精得很,很多都是为了学分在网上买便宜的库存书来捐的,就那些小人书插画书还有薄薄一本的文学杂志,十几二十本都用不着白来块钱,也都是新崭崭的,看起来跟新书没两样。”

    “小书包、文具盒什么的,也都是批发市场里批回来的,有票据,一套下来大概五十多块钱。”

    “至于那些建材,那也是跟熟人的厂子联系好了的,他们那些没卖出去的存货,品相差了一点的不好卖的,我们都要过来,放到仓库里存着,等基金会有项目的时候就直接有现货了,不用等,直接派人联系物流发货就行,不然眼下这情况,就算现在郊区已经顺利解封了,厂子里都还没人上班啊,哪来的人手去做新货。您说是不是啊,胡总?”

    李昌年听了半天,见胡贵胜那边一言不发,把手机拿来眼前看了看,心说没断线啊,难不成信号不好,于是又“喂,喂”了两声,还是不见人回话,试着问了一句,“喂?胡总?您还在听吗?”

    正想挂断重播,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李昌年屏息去听,什么也没听见,拿起手机一看,电话已经挂了。

    李昌年看着手机,忍不住嘀咕起来,“刚想说把回扣给这老头户头汇过去,电话自己就断了,这也不怪我,那钱就再在我这捂捂吧,还能再吃几天活期的利息。”

    说完,干脆把手机往桌上一搁,心说晚上再回拨过去看看这老头子是什么情况得了。

    屋外,雨势愈发的大了起来,雨水打在窗台,劈里啪啦一阵巨响。

    卧室里,胡贵胜再一次站到了屋里那张梳妆台前。

    在此之前,他在镜子前偶然一扫,看见自己额头、眼下、嘴角分别浮现出了“贪嗔痴慢疑”五个大字。

    可是出门急急去问做家政的小刘,她却回说什么也没看见,而等他自己回房,再去照了那面镜子,却也是什么都没看见。

    胡贵胜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暗骂自己真是老了,眼花耳背,连胆子都小了,做了个噩梦就开始自己吓自己。

    可是就在刚刚,当他举起手机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已经暗下去的屏幕上,自己那张脸又有了闪烁不定的红绿光亮。

    他吓了一跳,掉地上的手机都没来得及捡就赶紧到梳妆台前去看,没错,自己脸上确实是又有个那五个硕大的字,那字上也仍旧闪烁着不定的红绿色光。

    可是这光比之前又有了变化。

    先头,额头上属于贪字的小孔已经灭掉光亮,左眼的个嗔字稳定成了绿光。现在,他右眼下面那个“痴”的小孔也似乎正在稳定,原本不断变换的红绿色跳动的越来越慢,从最开始三秒换一次颜色,变为七秒、十秒……

    胡贵胜心悬了起来,看着那小孔里的变频灯仿佛电力不足一样,越跳越慢,也越跳越暗,直到最后,仿佛用尽最后一点电去变频一样,稳定成了红色的、发暗的光。

    胡贵胜伸手去碰自己的眼睑,手底下感觉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摸不出什么字在那上头浮现,手指在小孔前挥挥,那微弱的红光竟然如同有穿透力一样透过指肉,把指头照得红光一片。

    胡贵胜满脸呆愣,望着镜子里捂着右眼的自己呆呆地呢喃了一声,“这是怎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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